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白勇下车后，车内的空气明显有所转变。这是属于“班主任”这三个字所带来的折射效果，这么多年了，竟然还有余威。
“和尚守恒聊了聊没？”刘德望不想车里太沉闷，“你和他以前在班里，关系是最好的吧。”
“我以前算是他的跟班吧。”秦顶说。
“跟班？你是这样想的？”
“大家都是这么想的吧。”
“那现在呢？”
“现在当然不会有这种想法了，早就不是敏感自卑的小男孩了。”秦顶轻笑道，“在厕所刚好碰到，我是和他聊了聊。”
“聊了什么？过去还是现在？”
“尚守恒说，他羡慕我上了大学。”
“是吗。”
“我的同桌，一班的班长，哼哈？竟然说羡慕我。”秦顶又磕磕绊绊地重复了一遍，听着好像哭笑不得。
“你觉得重点在哪？是尚守恒‘羡慕你上大学’这件事，还是他‘羡慕你’的这种行为？”
刘德望透着股不知名的意味，像在叩问英文语法里，过去进行时和过去完成时的分别。
“有什么区别吗？刘老师。”
秦顶仰头从中央后视镜扫了一眼刘德望，但后座没开灯的缘故，黑乎乎的什么也看不清。
“区别很明显，前者是广义的，一班除了尚守恒，都上了大学，还基本都是一类本科。他可以羡慕你，也可以羡慕其他任何一个人。后者是单独的，是他和你两个人的事。”
出租车再次在一个转盘路口堵住，秦顶也短暂的沉默了下来。
“刘老师，当初尚守恒发生意外后，我真心为他难过。得知他放弃上大学，我是非常想不通，但没有一点落进下石的想法。”
“我相信你。”
“到了大学，我见识到了更广阔的世界，一叶蔽目不见泰山，那些是在栗城这种小县城，永远无法接触的。我从小跟班的身份跳脱了出来。”
“那是你自己给自己画的圈。”
“后来有了份还算体面的工作，再听到尚守恒的消息时，我在想，他会不会后悔当初的选择。”秦顶把视线移到窗外，“但我又怕真的见了他，他会说，怎么可能，你不过就是我的小跟班罢了。别以为仗着老天给的苦难，就能对我指手画脚！”
“你这是妄想症啊，得看看医生去了。”
“我自己就是医生，是我说的夸张了些。别在意，刘老师。”秦顶故作轻松的笑了一下，“结果今天真的见了，听他轻易地像说‘你好’一样，就把‘我羡慕你’说了出来，我心里又空落落起来。但我清楚，这些是我良心的伪装罢了。因为不管内心怎么掩饰，心底深处的那份愉悦是掩藏不住的。刘老师，看来答案是后者。”
“这有什么好掩盖的，人之常情罢了。”
“不，刘老师，我掩盖的是……我知道尚守恒是因为发生了意外，否则我这辈子，都不可能听到他说他羡慕我这句话……但就算一目了然，我心底还是感到窃喜。我为我产生这样卑鄙的想法感到可耻，更对我妄图掩盖这种想法的行为，感到不堪。”
“我说下午在学校见到你时，还生龙活虎的，怎么在路边这么蔫了。”刘德望明白了，“我还是那句话，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。他们的选择是他们的事，做好我们自己的事就行了。至于想法，不管是你当初为他难过的想法，还是现在为自己窃喜的想法，对尚守恒而言，都不会有任何改变。”
“可能是这样吧。”
“不是可能，就是这样！”
“不过刘老师，尚守恒在知道我的近况后，却对我说，恭喜我当上了医生。”秦顶把在车外的目光拉得更远，他看见转盘中心有座三四十米高的雕像，造型像一粒炮弹。他又把目光投向别处，怕再看下去，自己的视线会把它引爆。“你说他是真心恭喜我，还是也在心底有其他念头？”
“这我就不知道了。但要我说，这取决于你自己。”
“……是吗。”
出租车再次发动，过了转盘的大路好受多了，一路畅通无阻，没有再堵。
“刘老师，其实我刚才骗了你。我根本不是因为受到亲戚的鼓舞，才当医生的，我用这个理由骗了很多人。我当医生，就是为了让我妈妈高兴，没别的。”
出租车在第二个地址停下，秦顶下车前，扫码把钱付了。
“这个理由不是更好。”
“刘老师再见，有能帮得上忙的，可以来医院找我。”